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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互聯網5000天后會發生什麼?
  凱文·凱利:防火牆將消失,人民將監視政府
  張樹新:中國互聯網由信息控制與政治控制驅動
  張朝陽:產品經理時代的作秀2.0版本
  雷軍:軟件失意者如何開啟硬件時代
  王小川:互聯網巨頭攻訐下的生存術
  張向東:如何登上移動互聯網的航船
  自1994年4月20日,中國通過一條64k國際專線接入世界,這個國家就無法避免地卷入一場新變革,這場變革涵蓋了中國人的工作、生活乃至政治。在《人民日報》高級編輯凌志軍眼中,這場由虛擬世界引發的變革就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新革命,它最大貢獻在於對舊體制的破壞和突破,從而激醒了中國人創造財富和融入世界潮流的渴望。
  這場互聯網革命已經進行了20年,互聯網也從PC時代過渡到移動時代,資本、技術、人員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迭代更新。如果說與凌志軍在2006年寫作的互聯網有什麼不同,我們認為,現在的中國互聯網企業家正以一種更具破壞力的技術與更強勢的顛覆態度參與到這個國家的變革中去。
  在這個專題中,我們專訪《連線》雜誌前主編凱文·凱利,還有中國互聯網5位重要企業家,我們希望從理論和個體經歷兩條邏輯去理解中國互聯網的潮流與原始動力,探索未來的方向。
  凱文·凱利:中國互聯網教父2.0
  與1997年來華普及互聯網知識的尼葛洛龐帝遭遇的熱捧類似,18年後,中國互聯網企業家正在瘋狂追捧另一位外國人凱文·凱利。
  本刊記者 / 呂昊  本刊特約撰稿 / 楊迪慧 鄒丹丹  實習生 / 程曼祺  圖 / Brian Frank
  中國接入世界互聯網的時間是1994年4月20日,一條64k的國際專線從北京玉泉路19號中科院高能所橫跨太平洋,接入斯坦福大學SLAC計算中心。
  這一年,42歲的美國人凱文·凱利把自己關在密不透氣的玻璃太空實驗艙里,探索生物與機器完美共存的可能性,並將這次經歷寫進了他的第一部科技預言著作《失控》。
  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20年之後,互聯網正在這裡掀起浪潮。《失控》出版過去20年,中國的弄潮兒們,包括馬化騰、張小龍、王小川、張向東、傅盛,都將凱文·凱利視作神奇預言家而膜拜追捧。這部分是因為他在《失控》一書中預言的物聯網、電子貨幣、虛擬現實、大眾智慧、互聯網去中心化等事物和趨勢都逐個實現。
  微信締造者張小龍在多個場合明確說,凱文·凱利對人性與技術的觀點啟發他開發了微信,微信的性與暴力更多來自與凱文·凱利對技術之外的思考。對此,凱文·凱利在美國舊金山西南的沿海小鎮帕西菲卡對我回應說:“性一直都是新科技的主導者。”
  這是2014年3月20日。我帶著中國互聯網企業家的疑問在凱文·凱利書房中與他交談。書房中擺著他從中國買回來的三國人物公仔。採訪全程中,我戴著谷歌眼鏡—這是谷歌公司的開拓性互聯網新產品,他則回答了中國互聯網未來5000天會發生哪些巨變,並對互聯網世界正在發生以及將要發生的熱點事件進行評點。
  中國的天氣
  凱文·凱利對中國的第一印象來自1970年代的香港,在那裡,開放的商店和工廠隨處可見。他的妻子是臺灣人,這也成了他瞭解中國的窗口。
  他與中國的關係隨著2010年後的幾次訪華變得密切,很多人帶著現實的問題來找他,問他自己的公司會不會成功、20年後互聯網會出現什麼明星產品,人工智能哪一年會實現……面對這些問題,這位技術哲學家束手無策。
  “很多採訪我的人都沒有真正讀過我的書。”他說。
  “別人經常問他,你說中國哪個公司將來會走?他回答不了這些問題,他看得更長遠,”3G門戶總裁張向東說,“他曾經講,‘人們只關心明天的天氣,卻不知道我們要進入到下一個季節’,凱文·凱利是在關心下一個季節的事。”
  凱文·凱利對“失控”的定義是“不去控制”,有些人說這與老子的“無為”論相似,即順應自然,放手任科技自由生長。他認為,在未來中國,“失控”意味著防火牆的消失和山寨文化的改變。
  1998年,中國防火牆的主創者方濱興圍著超過兩萬公里的國界線建起了一座虛擬網絡長城。2002年,中國大陸實現了網站關鍵字過濾。直至今天,如果在Twitter新建賬戶時選擇居住地為中國,仍能看到簡介框里的默認簽名:“越過長城,走向世界。”這句話正是1987年中國通過和國際聯網發出的第一封電子郵件內容。
  在凱文·凱利看來,不久中國人就會越過網絡長城重新走向世界。
  2010年,凱文凱利第一次來中國,是為了《失控》中文版發佈。此後,凱文·凱利和他的書在中國迅速引起熱潮。
  3G門戶總裁張向東、創新工場創始人李開復、騰訊總裁馬化騰都把這位預言家請到中國,對話互聯網發展趨勢。微信之父張小龍也是他的忠實信徒,有媒體透露,微信的求職者只要說自己看完了《失控》,就能直接通過張小龍面試。搜狗總裁王小川則乾脆將他封為“神”。
  聽起來有些誇張,他的書成為中國互聯網人的新一代聖經。人們試圖借他解決一些最具體的苦惱。
  2012年,馬化騰第二次邀請凱文·凱利來華進行一場論壇對話,在那場論壇上,凱文·凱利回應互聯網時代不存在長期壟斷,他的這一論斷直接幫助馬化騰化解了此前被周鴻禕指責騰訊壟斷的尷尬。
  2013年一場中國互聯網企業家參加的論壇上,金山網絡CEO傅盛心急火燎地直接向凱文·凱利“求救”,問金山網絡如何在百度、阿裡巴巴、騰訊三大巨頭的攻訐下存活。
  《人民日報》高級記者凌志軍曾將中國互聯網的革命形容為“新革命”,他認為,中關村的最大貢獻是對舊體制的破壞和突破。20年後,中國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各懷心事的互聯網企業家一方面要應對政府管控,一方面又要在商業邏輯上對抗競爭對手壟斷、尋求創新。他們需要一位深諳互聯網之道、身份權威的外來思想家提供思想資源。
  對這些各有訴求的“信徒”,凱文·凱利的態度是開放的。儘管他對我說“不太記得這些中國企業家都是誰了”,但他不介意粉絲們利用他的想法去改造互聯網。他相信互聯網的本質是複製,在他的個人網站,所有資源都免費公開,包括他出版過的11本科技著作。
  並非所有人都熱捧凱文·凱利,19年前創辦中國首家提供中文信息的網絡服務公司瀛海威的張樹新,對凱文·凱利並不感冒。當年,張樹新曾視另外一位外國人尼葛洛龐帝為中國互聯網知識的啟蒙者。
  早已淡出中國互聯網行業的張樹新反對拿凱文·凱利的理論對照中國現實的互聯網20年的發展—“凱文·凱利是位技術主義者,一位技術超驗主義者。他講互聯網的自我生長,但其實中國互聯網的20年根本不是自我生長,是一個不一樣的圖景。今天中國的互聯網是不健康的,是信息控制和政治控制驅動的。”
  有人說凱文·凱利是走穴,說他是“洋忽悠”,也有人說,他為了贏得人們的好感,刻意迎合中國互聯網大佬們的說辭。
  面對這些指責與猜測,凱文·凱利並不在意,他告訴我,他刻意避免從任何活動中獲利,為的就是保證觀點不帶傾向性。
  在2007年的一場TED演講中,凱文·凱利對互聯網未來5000天做出了新的預測。他認為,在雲技術的支持下,互聯網將發展成一臺巨型機器,一切現實事物在雲端被聯結。
  他不止一次向外界描述過這部想象中的龐大機器。他叫它“The One”,並堅信這將是人類迄今為止創造過最可靠的機器,它永不崩潰、運行無阻。他預計這部機器會用掉地球上5%的電力,每秒就有半個美國國會圖書館之多的資料在其系統內部周轉一遍,2040年,急速增長的萬維網將在處理能力上超越人類大腦。
  凱文·凱利對他能夠洞悉未來互聯網潮流走向的本領充滿信心,他告訴我: “如果我在10年前告訴你,今天的互聯網將要到來,你會說這是不可能的。原因很簡單,沒有任何一套經濟模型能支持它的存在。如果我又說,它會是免費的,你會回答,你在痴人說夢,你太樂觀了,你是個烏托邦主義者。然而,它今天已出現在我們眼前。”
  如今,5000天過去了一半,雲項目像他當初預計一樣迎來爆炸式發展。但沒有人知道將互聯網連為一體的機器“The One”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凱文·凱利自己也不知道。“預測者所面臨的一個悖論是,那些稍晚才會被證明是正確的預言現在看起來卻很傻,而現在看起來極有可能實現的預言往往不會實現。”他說。
  預測者,而非預言家
  這位互聯網理論家住在一片安靜的居民區里,路旁高聳的棕櫚樹和樺樹遮天蔽日,信號微弱,電話經常無法接通。
  這棟暗紅色的兩層別墅是他在1990年買下的。一樓客廳中央擺著一個用塑料泡沫堆成的兩米多高的機器人。二樓是他的工作間和卧室。白色的工作臺上擺著各式各樣用樂高積木拼成的城堡和塔樓,天花板的木製橫梁上垂下彩色塑料棍拼接出的多面體玩具,整個房間像一個小型科學館。
  書房窗臺上擺著50個透明罐子,裡面裝著岩石、海膽、昆蟲標本,動物骨頭、木屑,甚至幾截沒煮熟的意大利螺旋粉。
  “12歲的時候,我就製造了一個自然博物館,收集野生生物。”凱文·凱利告訴我,現在的他仍在四處搜羅,只是範圍越來越廣。互聯網是他最新的收藏品。“互聯網是我想收集的第一個技術,在我看來它比起機械更貼近生物,是第一個充滿人性的、有機的技術。”他說。
  1952年,凱文·凱利出生在美國大西洋沿岸的新澤西州。高中時期的他是個徹底的嬉皮士,痛恨工廠,自己蓋房子、養蜜蜂,熱愛生物和大自然。19歲從羅德島大學退學後,他一直是個非主流的自由職業者。
  在人生的前30年,他鮮有正兒八經接觸技術的經歷,工作對他而言是四處遊蕩、拍照、寫旅行專欄和攻略:他在亞洲游歷了7年,從20歲到27歲;他在耶穌被釘上十字架之地過夜;他在爆發伊斯蘭革命的德黑蘭辦刊;他騎行5000里穿越美國大陸。其間,他還鼓搗了一個以顯微攝影技術拍攝的人類消化系統紀錄片。
  1984年,32歲的自由撰稿人凱文·凱利在New Age Journal雜誌發表了一篇描述網絡文化的封面報道,那時萬維網尚未出現,人們還在期待電腦發展成巨大的信息數據庫,他卻敏感地覺察到了互聯網帝國的巨大潛力,提出計算機的未來不是存儲而是連接成網。
  由此,他創辦了Co-evolution Quarterly雜誌。該刊關註非主流技術新聞,是嬉皮士反傳統精神在科技界的延續、網絡技術的狂熱分子集散地。他亦自此與互聯網結緣。
  面對不可知的未來,種種預測應運而生。凱文·凱利坦言,在萬維網最初出現的幾年,他曾對這個陌生的新世界做出錯誤判斷。“我們在《連線》雜誌探討,覺得未來的互聯網是一個類似電視的東西,你可以搜索到成千上萬的頻道,由專業電視人製作,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觀看各種節目,例如滑雪。但事實並不是這樣,互聯網用戶成為了網絡內容的真正創造者,普通人大量使用YouTube上傳視頻,甚至用手機傳播,這是我們沒想到的,”他說,“我們原本只期望它變成進化版的電視,變成TV2.0,可最終呈現出來的是更好的東西。”
  經過四年的觀察與思考,1994年,凱文·凱利出版《失控》,完成了他對科技社會的第一次準確預言。這本書為他贏得了持久的聲譽。2004年《黑客帝國》DVD版中,片尾字幕鳴謝了凱文·凱利並推薦了他的《失控》,據說導演安迪·沃卓斯基在拍攝之前要求全劇組成員都閱讀此書。
  但虔誠的基督徒凱文·凱利不願用“預言家”形容自己。他將這個詞換成了預測者。
  “我不是神。”他說,“沒有人可以成為神或者先知。人們只記得我說對了什麼,但卻忘了我也有錯的時候。”
  隔絕越來越難,界限不會消失
  90分鐘的訪談內,KK預測中國互聯網未來趨勢,討論壟斷為何無法持久以及濫用科技會否造成新的《1984》。
  本刊記者 / 呂昊  本刊特約撰稿 / 鄒丹丹  實習生 / 程曼祺
  博客天下:你如何看待中國?
  凱文·凱利(KK): 1972年,我就去過臺灣。我對中國文化的第一印象就是對它感到十分驚奇。在我的家鄉,美國東岸的新澤西,華裔族群很少,我們也很少去中餐館看到筷子。這和我現在生活的加利福尼亞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加州和中國有更多接觸。但我以前沒有。所以我的第一印象是很驚奇,我會用這個詞,是因為中國是一個很特別的國家,它高度進化,十分豐富和十分複雜同時存在。
  我在中國感到自己是受歡迎的,因為對於一個攝影師來說,我可以到處走,甚至走到別人家裡和田裡。當時我十分興奮。這種自由來源於中國人有十分不同的隱私觀念。我有一種感覺,至少在發展中的中國,發生的事情是外顯,你可以在街上看到很多事。開放的商店、開放的工廠隨處可見。我可以看到所有事情的過程。這種文化的透明性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驚喜。最開始我去了臺灣和香港,後來又去了中國大陸,這種文化透明性一直存在,我從這些地方學習到中國文化與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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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在2007年的TED演講中,你談到了互聯網未來5000天。中國互聯網未來5000天里會發生什麼?
  KK:首先,在未來5000天,中國的互聯網產業將不會和美國的互聯網產業有什麼不同。他們之間將有很多轉換和溝通。現在中國互聯網被防火牆隔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許不是未來的5000天而是100天,中國將與世界走到一起。
  首先,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對中國來說,要保持隔絕將變得越來越難。原因之一是,他們的生意會讓他們改變原有的隔絕政策,向海外開拓市場的動力驅使他們不得不向外發展。未來,我們將不再看到隔絕的互聯網。
  其次,中國將會很快地擺脫那種山寨任何東西的山寨文化。山寨文化將變成一種更具創新性的力量,創新會來臨,他們先是地域性地出現在中國,然後走向全球。現在正是兩種模式轉換的關鍵時刻。如今的中國正在經歷美國也曾經歷的複製文化時代中。當美國最初發展時,它複製英國的一切。學生就是要向大師學習才能在日後變成大師。所以,我認為在未來5000天,我們將看到一個更加創新的中國。
  博客天下:你剛纔提及防火牆,對於防火牆你怎麼看?你認為科技最終能打破防火牆嗎?
  KK:互聯網是一個追蹤機器。一切事物接觸互聯網後都會被追蹤。從這個角度上說,如果政府要追蹤你並阻止你去某個地方,它完全能做到。所以技術上來說,防火牆總是有存在的可能性。科學技術並不能阻止權力,這完全是一個政治選擇。所以,未來會不會有防火牆並不由技術決定,而是由政治決定。
  博客天下:政治力量對中國互聯網公司的影響力有多大?
  KK:我覺得影響是巨大的,事實是在中國有防火牆和政策來保護中國互聯網企業。但隨著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全球化,這些保護需要轉變,因為到最後,他們將弊大於利,這是一個權衡。它們有好處,但我覺得和缺點相比,優點正在減弱。所以隨著時間推移,他們要變得更加開放,更加全球化。
  博客天下:如何看待中國互聯網中的山寨現象?
  KK:抄襲、山寨要比創新容易得多。因此,人們自然會去做山寨,因為這樣並不費力。但是創造才是價值的所在之處,山寨產品其實毫無價值,人們利用山寨也賺不了多少錢。所以,如果你想要賺大錢,或者想要創造真正的價值的話,你必須得去創新、去創造。如果你只是山寨別人的話,你就是在走捷徑,而走捷徑是不會給你太多回報的。山寨很簡單、很廉價,也很不值一提。如果你的目標只是為了山寨的話,你並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去想“山寨”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只需要比其他山寨商動作快一些就行了。而如果你的眼光更長遠,看到了創造的價值,最後你就會知道,一旦你自己創造出一些新的東西之後,人們就會來山寨你的作品。這樣一來,你就需要繼續創造。然後,你就會把註意力放在那些難以被山寨的東西上。
  博客天下:中國互聯網公司能夠趕上甚至是超越硅谷嗎?
  KK:我認為,未來會有一批中國網絡公司的領導者成為世界著名網絡公司的領導者,這非常有可能。也許在很久之後,硅谷不再是網絡公司的中心,同樣的,這也是“網絡效應”。但北京要超過硅谷還需要一段時間,我覺得大概還需要經過一代人的努力,讓資金聚集到一定的程度。因為你要知道,你越成功,才會吸引越多的人才和資金,這種聚集優勢需要很久以後才會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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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北京將從哪裡超越硅谷?
  KK:如果中國公司集結他們在某一方面的力量,例如軟件或者網絡應用,與硅谷抗衡的話,這樣做是行不通的。真正的顛覆總是來自另一個新領域,比如說,做硬件的IBM被軟件公司顛覆,於是微軟占了上風,因為微軟在做與IBM不同的事情,他們做的是軟件。同樣,我認為,谷歌是一個搜索引擎公司,而下一個主宰硅谷的公司就不會再是搜索引擎公司了。所以硅谷下一個主人可能是來自別的領域的公司,比如說推特。如果你想在中國複製一個硅谷的話,那是不可能的。新的成功必須有新的創意,必須來自既有的成功圈子之外,也許它來自人們毫不在意的東西,可能是人工智能(AI),但不會再是與軟件有關的東西了。
  博客天下:關於創新,你對中國網絡創業者們有什麼好的建議?
  KK:創新是很困難的。有時候太過於創新往往也不被人們所接受。你需要僅僅比其他人超前一小步就行了。做到這一點很困難,你需要信心、創造力和勇氣。
  人們經常會走到這樣的困境中:一種是,大家都去做顯而易見的東西;另一種是,不顯而易見的東西總是看起來很荒謬、很愚蠢。而我們正是要對“愚蠢”的點子有信心,要去嘗試。即使幾乎沒有人認為你會成功,你也必須和其他人的意見對抗,去堅持你自己的東西。
  創新也不代表爭第一。亞馬遜不是第一個網上書城,谷歌不是第一個搜索引擎,Facebook不是第一個社交網站,做一隻出頭鳥其實是很危險的,第一併不代表成功。
  博客天下:今天的互聯網世界里,巨頭不斷在吞併其他小企業,在國外,Facebook斥重金收購Whatsapp;在國內,騰訊、阿裡、百度三大互聯網巨頭公司也紛紛收購或入資很多小公司。未來壟斷是否會成為一種潮流?
  KK:“壟斷”一詞在現在看來不那麼可怕了。公司網絡規模越大,權力也就越大,網絡經濟圈裡就會產生一種我稱之為“自然壟斷”的現象,因此,谷歌會越做越大,Facebook也會越來越強大,他們還會收購更多的公司。之所以叫做“自然壟斷”,是因為壟斷在工業時期,總是被作為傷害消費者的工具,讓產品價格飆升,而現在我們的壟斷則是讓產品免費,這樣一來,受益的就是消費者。對於這樣的壟斷,消費者是歡迎的。關於“自然壟斷”我們要清楚的一件事情是,它來得快,去得也快。例如Facebook可以成為一個社交網絡壟斷公司,但它也可能很快就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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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在最近發表在《連線》的文章中,你提到,我們處理越來越泛濫的監視的方法,是把傳統權威對普通人或下屬的監視,變成人與人之間的平等監視。如果技術成為人與人互相監視的工具,會不會導致人類彼此缺乏信任,隱私、法律蕩然無存,社會結構崩塌?
  KK:我之前提到過,科技想要對我們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將我們困在這樣的陷阱裡面。未來5000天中,我們可能會互相監視,政府在監視我們,我們也在監視政府。如果我們真正想要達到的是將這種平等監視文明化,我們必須做到,如果有人在監視我的話,那我也要有監視他的權利。我要知道他掌握了我的什麼信息,他所掌握的我的信息都流向了哪裡。我還要知道他手上的關於我的信息是否真實,如果不真實的話,我必須得有修改它們的權利。未來理想的狀態是,警察可以監視我,我也可以監視警察,我們知道政府所掌握的我們的信息存放在哪裡,也能夠合理地修改那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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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你怎麼看待斯諾登?
  KK:我覺得他是一位英雄,他所做的是偉大的事情,他嘗試使一些危害公民信息安全的行動和計劃變得更加透明。雖然我們沒辦法阻止美國政府、美國安全局跟蹤信息,但我說過,他們想要追蹤我們的信息的話,他們就必須得讓我們知道,並得到我們和法律的允許,而我們也應該有權利去查看他們所擁有的我們的私人信息。這就是斯諾登想要做的事情,他在一些採訪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只是想要美國國家安全局變得更好而已,而美國國安局錯誤地把斯諾登當成了敵人。斯諾登的行為是在告訴美國國安局一個淺顯的道理,如果你要做什麼事情的話,就必須遵守法律。因此,我覺得他非常非常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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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棱鏡計劃的意外泄露是否表明我們可能處在奧威爾所描述的《1984》時代,或者有這樣的風險?
  KK:是的,可能就是這樣。實際上,所有的技術都有可能被濫用。但如果某一種科技不是那麼強大的話,它也就不會被濫用了。迄今為止,我們所擁有的最強大的科技就是互聯網,因此,互聯網就會被濫用。
  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在世界的某些地方,某些組織、機構可能正在利用互聯網做一些可怕的事情,這是無法避免的。也許你對這件事情感到很吃驚,因為現在還沒有發生這件事情,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它會發生的。科技可以被武器化,也可以被用在不當的地方。但我並不認為這意味著我們要放棄科技,這意味著,我們要賦予科技正確的任務。
  博客天下:能否預測下科技領域在20年後會有什麼新變化?
  KK:我覺得科技領域未來的突破會是人工智能。比如說,就像電影《她》表現的那樣,(電影《她》:斯派克·瓊斯編導的科幻愛情電影,講述了人類與人工智能相愛的故事)。《她》中發生的故事,可能會在20年後出現。然後是智能衣服,它能夠感應到你的姿勢、你在做什麼,並且對你的狀態進行反饋,所以,以後可能不僅你的電話會響,你的T恤也會發出聲音。還有彈力屏幕,那種可以卷曲、摺疊的屏幕,你可以帶在口袋里,然後需要的時候就展開。我們可能還會發明更好的穿戴設備,比如說一種設備,它能夠直接和你的大腦進行交流,你不需要用手或者嘴巴發出任何指令,這在20年後可能會出現。還有核能、人工太陽、合成太陽能,我們在未來可以用它們來發電。電力汽車,雖然現在已經出現,但是我覺得以後會更加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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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機器人已經在替我們做一些決定了,你覺得以後機器人會代替人類做更多決定,甚至有關生死的決定嗎?
  KK:我們並不會讓機器人做一些我們自己想要做的決定,我們只會讓機器人去決定那些我們不想去決定的事情。比如說開車,我們讓機器人開車,所以我們不用操心應該在哪裡轉彎,要開到哪裡去。所以,我們仍然會自主做決定,而機器人則會去判斷它們分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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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我們總是讓機器人去思考問題,人類會變得更加懶惰嗎??
  KK:是的,我們現在就已經很懶惰了。我們不想乾農活,所以我們有了耕種機、播種機,我們不想走路,所以我們有了代步的汽車。我們會繼續這樣懶惰下去。
  博客天下:所以我們會失去更多做決定的機會?
  KK:不是,是我們會做更多的事情,我們會繼續做更多的決定,而機器人也會完成我們更多的要求和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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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我們仍然是控制者嗎??
  KK:我們會控制那些我們想要控制的東西。我們控制我們想要做的事情,不想要的我們會讓機器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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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在有些電影里,機器人占領了地球,這樣的想象會變成現實嗎??
  KK:不,這是不會發生的。我們不想要那種事情發生,所以它就不會發生,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人想要讓機器人占領地球,所以它們不會占領地球。我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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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天下:下一個問題是關於“邊界”。邊界通常都有政治和地理含義,而隨著互聯網的發展,邊界會被重新定義嗎?
  KK:互聯網確實在重塑邊界,但是現實的地理邊界是不會消失的。因為這涉及到太多的因素,比如說邊界兩邊的人們講著不同的語言。除非所有的人都說同樣的語言,都共享同一種文化,不然現有的邊界是不會消失的。我們認為在互聯網裡,這種地理意義的邊界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無論科技怎樣發展,只要地球上有著不一樣的文化,不一樣的語言,甚至不一樣的食物,就會存在邊界。
  張樹新:世界之初,我想過所有事
  1998年,張樹新痛失將瀛海威打造成中國互聯網模板的機會,她的後繼者們,踩在她的肩膀上創造了現在的互聯網世界。
  本刊記者 / 汪再興  實習生 / 程曼祺  圖 / 王釗
  現在,50歲的張樹新已經很少來公司,她仍是聯合運通投資(控股)有限公司的董事會主席。這家投資公司由張樹新創立於1999年,英文名是“Genesis”,意為《聖經》中的第一章《創世記》。《創世記》的第一句話是“起初,神創造了天地”。張樹新的辦公室里還擺著一尊塞萬提斯頭像,這位西班牙作家筆下誕生過一個著名狂想者,挑戰風車的堂·吉訶德。這樣的陳設契合張樹新過往的經歷與結局—一名狂想者在打造出中國互聯網最初的天地後鎩羽而歸。
  19年後她依然幹練,留存著1995年創立中國第一家提供中文信息的互聯網公司“瀛海威”時的部分意氣風發,但難覓1998年她因與大股東中興發集團不合而被迫從瀛海威辭職時的黯然神傷。
  “事業上的任何事都不值得你這麼痛苦。”張樹新站在攝影師佈置的聚光燈下微微抬起下巴,習慣平靜生活的她無意中露出了當年的鋒芒。
  中科大詩社社長、學生會主席、記者、策劃人、互聯網企業家、投資人,張樹新的角色一直在轉換。但今天,很少人會將眼前這個散髮知性氣息的女性與當年“中國互聯網第一人”聯繫起來,她的員工很少在辦公室見到她,連公司的分析師都不知道這位女老闆的過去。張樹新的秘書告訴我,張樹新已經不怎麼參與公司運作了,過去6年來,她一直在進行環球旅行。
  張樹新證實了秘書的說法,現在她自嘲是一個“閑散人士”。6年前,她把聯合運通公司的日常經營交給了合伙人,自己過起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生活。梁文道、許知遠、崔衛平等都是她私人酒窖里的座上賓。這不太像一個企業家的交友圈。她的不少朋友對她與瀛海威的歷史也不甚瞭解。
  習慣平靜生活的她不願意多談過去,她對那些外人打上的標簽不以為然:“你們要找的是那個時候的張樹新,不是現在的我。”見面當天,這位被財經作家吳曉波列為《大敗局》中第一人的女企業家心情甚好,她輕描淡寫地講述自己當年創辦中國第一家互聯網公司瀛海威的失敗經歷:“我不過是中國互聯網的墊腳石。”
  她只是在周游世界的間歇,才會偶爾回到這個掛滿她女兒畫作的辦公室。這裡的書架上有政治、歷史、地理、互聯網等種類繁雜的書。照片里有她剛畢業做記者時的青澀摸樣、創立投資公司期間在伊朗出差的留影,還有參加阿拉善聯盟等公益活動的照片。但唯獨沒有她創立瀛海威的印記。
  Demo
  正如《聖經》中上帝創造了天地,又親手用洪水沖毀了它。張樹新打造了中國互聯網最早的Demo(模板:指具有展示、示範功能的事物)。她說:“在世界之初,我想象過所有事情,哪裡種樹,哪裡栽花,潮怎麼漲,土在哪,這些我都在腦子裡想好了。”
  即便站在20年後去看, 當年張樹新為中國互聯網世界設計的最初圖景也充滿著大膽且狂想的堂·吉訶德色彩。
  她設計的是一個五臟俱全的互聯網世界。登錄瀛海威公司的上網客戶端“瀛海威時空”,就能進入這個世界,人們可以在這裡使用“論壇”、“郵局”、“咖啡屋”、“游戲城”等多種服務。1997年,瀛海威還做了一個名叫“新聞夜總匯”的項目,彙集當天各大報紙的新聞,其形式類似在1998年後才興起的王志東的利方在線(新浪網前身)以及張朝陽、丁磊更晚開辦的搜狐、網易等新聞門戶網站。
  她甚至還希望瀛海威發展電子購物,並有預見性地發行了用作網上交易的中國最早的虛擬貨幣“信用點”,那時馬雲還沒開始做阿裡巴巴,而直至今天,中國的互聯網金融仍在利益部門的攻訐下夾縫求生。
  這的確是一個早熟而又失敗的模板。有人說是因為時機。那些善於描繪人性的作家也將失敗歸結為張樹新的性格,這的確是一位理想主義色彩大過現實主義的女人。
  在採訪中,張樹新4次提到瀛海威的失敗是因為“它太早了”。1995年,中國互聯網與國際接軌剛滿一年,當時中國公眾對互聯網仍然普遍無知。張樹新開始不斷向政府官員和老百姓推銷Internet,當時她幹了一件帶有行為藝術色彩的事情—在中關村南大街零公里處豎立了一塊著名的廣告牌:“中國人離信息高速路還有多遠?向北1500米。”
  在這塊廣告牌以北1500米處,是當時的瀛海威科教館,當年這個科教館的主要作用是讓中國人體驗“網上衝浪”的樂趣,並向來訪者推銷“瀛海威時空”這一軟件,有點類似於現在的蘋果體驗館。4月6日中午,我來到位於魏公村路口東南的瀛海威科教館舊址。現在,這裡是一家名叫“劉家香”的浙江菜館,於2005年開業。前臺的女店員從沒聽說過這裡曾有個瀛海威科教館。她只知道在餐館開業前,這裡是個郵局—張樹新自己也未曾料想,瀛海威科教館的地盤竟一度被與自己有錯綜關係的郵電部系統所占據。與現在進出這裡的食客相似的是,十多年前光顧這裡的人同樣飢腸轆轆,不過他們當年尋求的是全新的互聯網技術和上網體驗。
  1997年,《數字化生存》的作者尼葛洛龐帝第一次訪華,獲得尼氏22萬美元投資的搜狐創始人張朝陽趁機火了一把。但很多人不知道,這次活動的所有費用都由張樹新承擔。這是一次官方研討會,當時在國務院信息辦任職的高紅冰參與了活動聯繫和安排。張樹新認為這類活動辦成了,是一個官方認可互聯網的信號。
  同年夏天,當瀛海威陷入資本鏈危局時,張樹新還專門勸說楊元慶在賣電腦時裝上調製解調器,把聯想“1+1”做成聯想“1+NET”,結果楊元慶不理解,他反問張樹新:“我賣電腦就賣電腦,為什麼還要裝網絡呢?”
  當天,張樹新用了一個比喻來說明當時她與瀛海威遭遇的窘境:“我們本來是要賣麵包的,後來我們要從種麥子做起。而賣麵包的利潤卻無法負擔種麥子的成本。”
  1998年6月,張樹新還沒能親手完成她為中國互聯網設計的Demo,就離開了自己一手締造的瀛海威,並任由時間的洪流將她締造的那個互聯網世界的最初雛形沖毀,而後來的互聯網企業家更像是受了上帝憐憫進入諾亞方舟的那批人,終於踩著這位“墊腳石”女士的肩膀創造了現在的中國互聯網世界。
  控制與驅動
  “中國互聯網20年的發展是畸形的。”張樹新並不贊成凱文·凱利的互聯網自我生長論。她認為,與美國互聯網是硅谷和華爾街的雙城記,主要由技術和資本共同驅動不同,中國互聯網還是政治控制和信息控制驅動的。
  她向我解釋控制如何驅動中國互聯網的發展—有控制的地方就有反作用力,就有突破控制的需求;有需求就會有市場,進而就有發展的空間。
  中國互聯網的趨勢也印證了張樹新的觀察:與“微博”的流行相對應的是中國人對真實信息的饑渴需求,而互聯網金融引發熱潮的背景之一則是國家壟斷下的銀行系統服務不周、效率低下。在張樹新看來,中國互聯網的畸形在於,在公民社會等很多東西還沒有發展轉化的時候,中國就有了互聯網,在這裡你既可以看到15世紀的東西,又可以看到21世紀的東西。
  她說:“中國的社會形態是1688年英國《大憲章》頒佈前的那一套,而互聯網技術又是與世界同步的。你看,馬航事件發生的第一天中國人就通過互聯網知道信息。”
  張樹新第一次觸碰政治是在她十五六歲的時候,這次經歷並不愉快。“灰燼”構成了她對“政治”的最初印象,1978年,她目睹了父親的平反經過。
  “他的黑材料有這麼高。”當天下午,坐在紅色大沙發上的張樹新張開雙臂給我比劃,“當他的黑材料從這麼高被燒成一堆灰的時候,他就從壞人變成好人。” 她的陳述帶有一種戲劇性的荒誕感。
  不喜歡與政治打交道但又不斷遭遇政治,這使張樹新由童年對政治的害怕走向成年時處理政治的老到、熟練。作為將互聯網引進中國的第一人,她不得不花大量精力向各級政府人員說明互聯網的好處,打消他們對互聯網的疑慮。她還記得在瀛海威時,她曾參加過一次有新聞辦、郵電部、公安部等部門參與的會議。會議討論的重點是網上賣東西要不要交稅,網上發表不當言論,瀛海威要不要負責。張樹新告訴我,互聯網論壇里的“文責自負”就是她最先創立的。
  那個時候瀛海威的辦公室會突然進來很多人,有野心勃勃的投資者,也有憂心忡忡的政府官員,他們都讓張樹新解釋什麼是互聯網。
  “有一天我辦公室進來了當時的安全部部長。”張樹新說,“我力圖說服他,技術是個雙刃劍。網上有白宮,網上為什麼不能有中南海呢?不信我就給你們看,延河水也可以流在互聯網上。”這就是 1997年,張樹新在瀛海威搞的一個大手筆—“網上延安”項目的初衷。這個項目後來常被用作張樹新極度忽略市場需求和商業邏輯的例證。而張樹新辯解,當時的她要證明的是互聯網可以是個正面的力量。
  1996年2月1日下達的國務院總理令規定,所有個人接入網絡必須去公安局備案。80年代末擔任北大校長的丁石孫當時是瀛海威的客戶,已經快70歲的他對此項規定十分不滿。但在接受《華盛頓郵報》的採訪時,張樹新卻說:“太好了,有法規,說明它可以做,沒有法規,中國可能永遠也沒有互聯網。”張樹新覺得,在和政府與政策打交道時,她的態度始終是積極的,是建設性的。
  就在她自認為在與政府進行著一場良性互動時,只提建設性意見的張樹新卻敗給了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的中國電信。1996年,獲得中興發集團5000萬人民幣註資後,張樹新試圖以自建物理網的方式叫板壟斷網絡接入價格的中國電信。但面對有強大國家背景和壟斷資源的電信,張樹新自建封閉物理網絡的嘗試就像是“堂·吉訶德大戰風車”。
  吳曉波在《大敗局》中評價,張樹新的行為也許是理想主義的,但並不明智,瀛海威最終鎩羽而歸,盛極而衰。
  時至今日,她向我承認,當時她的很多想法是虛妄的。但她否認是整個產業環境的不成熟造成了瀛海威的失敗。“其實第一個沒有關係,貝索斯也走到今天。是他們(中國電信)用他們強勢的政策把你顛覆掉。”張樹新說。
  20年後中國互聯網仍在上演張樹新當年的故事,抵抗與管制並行。一方面,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已經開始顛覆以往的權力關係,以“微信”為代表的OTT(指互聯網公司越過運營商提供網絡應用服務)應用大行其道,使電信、聯通等運營商如坐針氈;另一方面,因為衝擊到傳統金融機構的利益格局和當下的金融監管機制,新興的互聯網金融正面臨陣痛。?
  連接者
  自稱閑散人士的張樹新正在回歸當年的初心。離開生意場的時候,張樹新說過一句話,“我永遠不想見我不想見的人,吃我不想吃的飯,說我不想說的話。”張樹新告訴我,這6年,她做到了。
  但她覺得她今天還是互聯網人。現在她最感興趣的問題是:“互聯網將如何顛覆人的心理結構?”
  張樹新對現在的生活狀態很滿意:“有人曾對我說,你本可以成為馬雲,成為誰誰。但我仔細想過,換誰我也不換,他們錢比我多幾萬倍,我只要我自己。”
  對歷史研究很有興趣的張樹新還和許知遠、沈志華等人一起發起了《東方歷史評論》,這是一本拒絕碎片化、簡單化理解歷史的雜誌書。許知遠回憶,她第一次見到張樹新是2001年,那時候他們談了很多有關互聯網的事情。十多年後,當許知遠被張樹新的女兒帶到張樹新家的酒窖時,兩人開始大量談論旅行和歷史。
  許知遠告訴我,《東方歷史評論》雜誌的誕生來自幾位編委對歷史的共識:談歷史是在尋求對現狀的參照,同時也是對無法談論現實的一種替代。
  張樹新並不參與雜誌的具體編輯,但在初期,她對整個構架設計、雜誌方向,都有重要的影響。她也是不定期的編委會會議的召集人。許知遠將張樹新視為文化圈和商業圈之間的橋梁,她在歷史學家和企業家中都有廣泛的人脈。
  1963年出生的張樹新在1980年代度過了自己的大學生活。她說,那個年代是一個被認為充滿理想主義激情的時代,也是一個社會觀念被大幅度重塑的時代。封閉了30多年的中國開始重新接觸各種西方哲學、科學思想。
  “進大學我就讀尼采,讀薩特。然後最時髦的就是寫詩。那是中國的啟蒙時代,啟蒙時代就是要向上帝發問。”張樹新說。
  在周游世界的旅途中,張樹新會不時冒出各種奇特的問題,她慢慢又返回到那個曾打造過中國互聯網最初Demo的開天闢地者的狀態,對一切新的、未知的事物充滿了好奇和追問。
  在北京王府井東方廣場東1座19樓的辦公室內,她從書架上翻出幾冊她正在讀的書,其中有本《乘小獵犬號環游世界》,閱讀完後,她對兩個問題興趣異常—大英帝國是在以怎樣的雄心丈量世界?為什麼西班牙是當時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卻沒有為世界文明做出像大英帝國那樣的貢獻?當天下午臨近黃昏,她轉身反問我:“這難道不是我們今天中國更應該問的問題嗎?”
  張朝陽:除了作秀,還做什麼?
  作為中國最愛“作秀”的互聯網公司CEO,張朝陽如何在一個以技術創新為主的產品經理時代生存下來。
  本刊記者 / 韓紫嬋   圖 / 王卓
  在位於搜狐大廈頂層的玻璃房間里,我見到張朝陽。這間玻璃房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名流彙集,但在最近一年裡,張朝陽只在極其必要的情況下,比如搜狐視頻新劇發佈或他出席明星活動時,才點亮玻璃房的燈。在3月19日那場長達90分鐘的採訪里,剛從閉關中走出的他與我保持著一種奇怪的隔閡,這種隔閡使他始終處在一種既興奮又迷茫的狀態—他經常答非所問。
  看得出他在非常真誠地回答我的問題,但在很多時候,他的這種真誠反而使得問題變得難以回答。當我希望他回答,為何他在搜狐一切正常的情況下突然消失兩年的問題時,他卻開始努力地解釋人類為什麼會遭遇精神危機。“人類大腦最近一次突變就是互聯網的產生,我們每個人資訊接收量和信息接收量大大增加,這樣容易產生精神問題……最後我們的大腦就成了我們的敵人,我們自己就成了enemy(敵人),我們的大腦會無限循環鑽牛角尖,導致我們最後出現痛苦。”
  在攝影師給他拍照的間隙,張朝陽告訴我,最近他一直待在“樹林”里,是我提前把他從“樹林”里硬生生地給拽出來了,本他將自己的復出時間定在幾個月後—那時,他將帶領搜狐公司重返互聯網的舞臺中心。
  他最後時刻的陳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好奇這位中國最愛秀的互聯網公司CEO是如何在一個技術創新主導的產品經理時代重新定位自己,又是打算通過何種手段重返互聯網的舞臺中心。
  不可否認的是,張朝陽曾經引領互聯網公司的營銷潮流。1997年2月,瀛海威的創始人張樹新請來了《數字化生存》作者尼葛洛龐帝,當天的新聞發佈會上,張朝陽自告奮勇上臺翻譯,並對媒體宣傳他是尼葛洛龐帝的傳人,他剛創立的愛特信公司也受到了尼氏的投資。第二天,大量媒體報道了張朝陽與尼葛洛龐帝的故事,而真正請來尼葛洛龐帝的張樹新則淪為了陪襯。張樹新在17年後仍然對我抱怨:“我請來尼葛洛龐帝是為了普及中國互聯網知識,張朝陽卻把他拿來出名。”
  能夠看出創業之初的張朝陽,當時有多麼努力地想站到互聯網的舞臺中央。
  如今的張朝陽仍然保持著用新聞發佈會和話題炒作自己的習慣。他說,他的營銷術大部分來自“中國互聯網第一人”張樹新。當年,張樹新把大部分的資金和人力都投在了瀛海威的宣傳上,張朝陽也學著這樣去做。
  在中國互聯網仍處在低級地模仿美國硅谷、產品形態趨同的時代,三大門戶的競爭比拼的是廣告投入與營銷手段。雖然張朝陽缺錢,但很早赴美國求學,熟悉名利場規則的他卻深諳製造話題之道,每次他都以此來謀取最大的曝光率。
  由於融資不力,可供搜狐使用的資金僅是新浪的1/10。因此,張選擇了最便宜也最有效的方法:樹立個人品牌。一度,他像其他所有CEO一樣大談“泡沫就是互聯網的革命”,並不時出現在各種公眾場合,而私下裡卻在緊張地壓縮成本。
  張朝陽的成功史就是一部他個人的作秀史,1998年10月,他當選美國《時代周刊》“50位全球數字英雄”排在第45位。同時,他在天安門前玩滑板的照片被掛在《南方周末》的報眼上,被稱為中國作秀史上第一人。
  張朝陽作秀史的滑鐵盧始於2009年,移動互聯網時代前夜,新浪推出微博,儘管他跟進開發搜狐微博,並打算再次利用他擅長的營銷術拉回人們在新浪微博的註意力,卻嘗到了失敗。在那段張朝陽玩搜狐微博的時間里,人們關註張朝陽用微博直播大S和汪小菲的婚禮,記者們也樂於參加殷勤的搜狐微博美女公關們邀請的活動,但人們的熱度往往只維持一瞬,並不足以撼動已經取得市場第一的新浪微博位置。
  在2012年,張朝陽終於承認,自己親自掛帥的搜狐微博在業務競爭中落敗。在一場新聞發佈會上,他說:“過去兩年間,我們確實輸掉了微博之戰”。
  這位喜歡作秀的CEO曾在微博中坦言,微博和微信扇了自己兩個耳光。但如今他告訴我,“我們沒有機會也不會直接做一個微信或者微博,但我們會做出更好的手機新聞客戶端。”
  現在的張朝陽希望借助搜索、視頻、游戲、新聞客戶端的用戶增長,在媒體2.0社交網絡服務領域卷土重來,但他說:“這完全取決於搜狐能否不斷創新。”他認為,現在中國互聯網企業的創新有很多種,並非只有騰訊開發微信那樣突然爆發的明星級產品,也有一種創新是日積月累形成的創新。 
  他告訴我,搜狐未來的成功取決好的佈局,“我們要尋求我們的突破點—我們的搜狗在騰訊入股之後如何爆發,從媒體平臺到視頻到搜狗到游戲都是我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張朝陽說,互聯網的變革往往來自每天對產品細節的改善,通過提高運營效率、改善營銷方式,積累到一定程度,在外界看來就會爆發。“要實現創新,就要做到內部高效率的運營和對用戶產品感受有一種極致的追求。”
  費力且認真地說完這些冗長且枯燥的理論後,張朝陽重重地躺向身後的靠椅,繼續沉默。畢竟,這不是他習慣向外界侃侃而談的營銷之道,而更像是一位產品經理在談論他的技術哲學。
  但這並不意味著張朝陽願意放棄以往擅長的營銷套路。2014年4月2日,他再次出現在搜狐投拍的自製電視劇《匆匆那年》的片場,這一次他在片場“客串”了一次老師。當天,他在黑板上寫下了一部文革時代有名的電影名字《決裂》。這部電影名字部分契合了他現在的行為和心境,在這個產品經理為王的時代,張朝陽的內心和理念都已經跟當年那位只為“博眼球”的他產生了細微的裂痕,但他仍願意繼續保持他以往在公眾的形象—那個流連於名利場之中的娛樂大亨。
  雷軍:互聯網硬件好比繁盛的浮萍
  雷軍以通用軟件起家,一度錯過了互聯網時代,但他並未滿足,憑藉小米站在互聯網的新風口。在這個風口上,他說,豬都能飛起來。
  本刊特約撰稿 / 吳達  圖 / 黎曉亮
  這個春天,44歲的雷軍春風得意。在剛剛落幕的四周年慶“米粉節”上,12個小時的活動時間內,小米公司賣出了130萬台手機,創下逾15億元的銷售額,吸引了逾1500萬名“米粉”投身其中,參與搶購的人數超過了深圳市的總人口數。
  如今的雷軍像走馬燈一樣忙碌,我等了足足兩個小時才與他會面。在我走入他寬敞整潔的辦公室之前,他先送走了前來考察的工信部副部長毛偉明,又和同事商定了與翌日來訪的郭台銘交談的內容。再往前推半天,他作為中關村的形象代表錄製了亞洲衛視的一檔節目。那一周,雷軍有五個半天花在接待領導來訪、出席主管部門的各種會議上,“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痛苦的時間段。”
  在外人聽來,這更像是甜蜜的煩惱。更多的應酬證明瞭雷軍和他的小米不只是互聯網圈內的顯學,其影響力亦已擴展到社會公共領域。他與格力董明珠打賭,與明星劉德華對談,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一躍成為各級政府爭相邀約的座上賓。半年前的一天,他甚至有機會向習近平為首的政治局委員們做個5分鐘的小廣告,講解小米為什麼能在不到3年間獲得100億美金的估值,併成為中國年輕人的隨身之物。次日,《新聞聯播》播出了5秒鐘他的鏡頭。
  雷軍和他一手創辦的小米公司讓人肅然起敬,又暗自生畏。在這罕見的人前顯貴背後,是他不足為外人道的低潮。他曾經擁有純粹的理想,把成年後的大部分時光都獻給了一家通用軟件公司—金山,這家公司以民族軟件業旗手的形象示人,依靠自主研發的辦公軟件WPS與美國微軟長年鏖戰不休,歷經幾起幾落,最終憑藉網絡游戲峰迴路轉,在2007年10月如願掛牌香港聯交所。
  金山上市兩個星期後,雷軍現身商業脫口秀節目《波士堂》。但是看過這檔節目的人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因IPO一償夙願而帶來的喜悅,尚不足化解8年上市長跑給他帶來的鬱結。臨近結尾,女主持人問這個38歲的中年人:“如果你的生命里沒有了金山,還有什麼?”“我堅信因為我是金山的總裁才被邀請的,”他回答說,“真的希望將來因為我是雷軍,所以我才有機會坐在這裡。”
  雷軍對媒體一直保持禮貌而有距離感的態度,這是他少數公開展現內心的時刻。之後發生的事情讓這次露面有了先兆的意味:12月20日,雷軍辭去金山總裁與CEO職務,理由是身心俱疲。而世事的奇妙在於,當一個人卸下使命必達的執念,反而更容易知悉萬物滋長的要道,產生脫胎換骨的變化。雷軍擺脫了日常纏身的雜務,真正由低頭趕車變為抬眼看路,思考整個行業的遠景而非一個企業的得失,進而把自己的才能註入到天使投資中去。幾年間,他先後投資了20多家公司,這些企業集中於3個領域:移動互聯網、電子商務和網絡社區。借助這個過程,他完成了對互聯網的資源和知識積累,也找到了下一個激動人心的方向:智能手機市場。
  更為重要的是,這一階段他系統反思早年商業生涯犯下的錯誤並將其提煉為新的人生哲學,從而完成自我顛覆。他的好友、小米合伙人王川告訴我,“雷軍突然有一天想明白自己是頭豬,從此一切都一帆風順了。”他解釋說,金山時期的雷軍既聰明又勤奮,不斷地驅使自己和屬下去達到一個高處不勝寒的目標,達不到就難免沮喪,“現在都是豬了,做多少是多少,他就放鬆了。”
  2010年,過完40歲生日的雷軍低調地創辦了小米科技。他把重出江湖的起因歸結為18歲上大學時看過《硅谷之火》後誕生的一個夢想:“創辦一家世界一流的企業。”聽起來像是這位熟稔媒體的商人的公關之語。但是換個角度想,不惑之年的雷軍的確已經完成了常人追求的自我實現:財務自由,交游廣泛,現象級的影響力,集科技偶像、上市公司董事長、中國最負盛名的天使投資人等頭銜於一身的傳奇經歷。
  雷軍用“鹽鹼地里種莊稼”來形容早年的創業歷程,“那時年紀輕輕不懂事,想逆天”。至於今天,他強調順勢而為,“站在風口,豬也會飛”—互聯網硬件的崛起便是小米加速度發展的風口。什麼是“互聯網硬件”?傳統手機廠商賣手機是把硬件賣給客戶,賣完後從此兩清。小米賣手機,硬件不再是一個孤立的生意,由於購買者既是客戶又是用戶,賣完後彼此的關係才剛剛剛開始,小米依靠內容和服務吸引用戶持續消費。而且,小米把電子商務作為主要銷售渠道,節省渠道成本,主打性價比;憑藉 MIUI細膩的軟件界面,讓用戶獲得媲美iPhone的用戶體驗;利用社交網絡營銷,取得遠超線下的傳播效果。
  市場研究機構Canalys的數據顯示,2013年第二季度,小米在中國的手機出貨量超越蘋果,位居國內市場第6位。
  為了說明小米對傳統手機廠商的顛覆會如何迅猛,奇虎360董事長周鴻禕向我講述了一個寓言故事:好比池塘中的浮萍,一開始的繁殖速度看似是線性的,其實是指數級的……第11天覆蓋水面的1/8,第12天占到1/4,第13天占到1/2,第14天將佈滿整個池塘。
  令我好奇的是,當小米獲得連綿成功,雷軍是否也為所取得的這一切有過驕傲不自勝的時刻?王川說,小米現階段唯一的風險是雷軍頭腦發熱,但是雷軍沒有,“他跟小米的所有人都這麼說:做豬嘛,我們都把自己當豬嘛”。
  ?採訪里,雷軍出口頻率最高的一句話是:“你同意嗎?”他似乎更願意運用勸導與說服的藝術,總是在一段自我闡述完畢後追加這句反問。我們在最後談起滑雪,這幾乎是雷軍在生活中唯一放鬆自己的方式。這項運動有“小白粉”之稱,講究風馳電掣與風險把控之間的平衡,稍有閃失,極易受傷,與企業經營頗有相似之處。此前有人說雷軍的滑雪風格激進。“還好吧,”雷軍不以為然,“我滑了8年雪,從來沒摔傷過。”
  (本刊記者梁君艷亦有貢獻)
  王小川:前鋒存活於叢林
  在複雜而曲折的交易背後,王小川究竟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他是如何避免陷入被互聯網巨頭擺佈的尷尬境地。
  本刊記者 / 韓紫嬋  圖 / 王釗
  鈍感,是一位雜誌記者對搜狗CEO王小川這位互聯網新秀性格特點的判斷,“互聯網大浪起伏,變化不斷,搜狐公司有些人來了走了,陳一舟、許朝軍、古永鏘,乃至後來的龔宇,可王小川留了下來,還在搜狗,在清華科技園裡。在這18年裡,他一直蹲在五道口,蹲在清華東門方圓兩公里之內。”這位記者給王小川冠以“清華東門守門員”的稱號,用來形容他的堅持與專註,這個稱號也很快在互聯網江湖中傳播出去。
  這些敘述大部分準確,但最後的比喻與事實略有出入。大學時代的王小川在足球隊的位置是前鋒,以速度見長,他最好的成績是一場進兩個球。4月3日上午,他向我回憶當年那位足球少年的綠茵往事時說:“進球本來就是前鋒應該做的事情吧。”在鈍感中尋找進球的機會,是王小川在如今互聯網巨頭攻伐下的生存哲學。
  王小川的觸網經歷比中國互聯網20年的生命周期少一年,高中時期,他用一臺古老的modem完成了人生第一次觸網。與當時大多數中國人上網的經歷相同,這位奧賽少年天才剛開始也只是利用互聯網衝浪和玩電子游戲。他的第一次上網經歷並不愉悅,由於當時用電話線連接上網,他經常收到母親的投訴,“打電話的母親聽到雜音就會不高興,然後我這邊就斷了。”在時斷時續的網絡連接中,王小川完成了關於中國互聯網的最初啟蒙與認知。
  高中生王小川對當時一款名叫《命令與征服》的游戲興趣異常。事實上,在不久的將來,他不斷重覆這款戰略游戲中玩家需要遵守的規則—積累資源、調兵遣將、遠交近攻,最終拓展自己的疆土。
  在王小川位於清華東門的18年學習和職業生涯里,純粹的技術男一直是他最重要的標簽。但早年橫溢的才華並沒有讓他沉溺在對技術開發的追求中。初入職場,他就開始努力嘗試忍受缺陷來換取合作的成功。他反覆向外界講述的一個故事,是2003年用盒飯吸引清華學生兼職開發程序,但除此之外,他還對我講了一個極大改變他想法的故事。1999年,王小川讀大四,需要找一位同學做搭檔和他一起寫程序。他發現,搭檔的代碼質量和優雅度都沒有他好。“這個時候你需要學會妥協,從現實的互聯網效率來講,我們需要更快的節奏存在,所以就必須忍受不完美。”
  那次之後,強調代碼“優雅”的王小川就逐漸脫離了作為一位藝術家的純粹情懷,他開始以更加世俗的方式在互聯網世界中生存。
  此前一年,王小川的搜狗被騰訊以4.48億美金入股36.5%,騰訊這一入股行動也使他的身家跨上能與他當年視為燈塔的互聯網巨頭比肩的地位。多數公開報道都披露了騰訊入股背後的內幕:張朝陽原本打算將搜狗賣給奇虎360董事長周鴻禕,是王小川靠自己的游說改變了張朝陽的決定,最終與騰訊結盟。
  我很想知道在這場複雜而曲折的交易背後王小川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如何避免陷入被互聯網巨頭擺佈的尷尬境地,又如何在馬雲、馬化騰、周鴻禕三者中重新選擇並掌控自己的命運。當天,王小川心情甚好,講起他對“選擇”與“游說”的理解。
  王小川把騰訊看作一塊沃土,而搜狗恰能成為沃土上的種子。“我覺得騰訊是一個價值沒有開發完全的資源,搜狗過去是創造價值的。”騰訊入股搜狗完成後,張朝陽也肯定了他的想法。王小川轉述說:“按照張朝陽的說法,如果被周鴻禕收購,一方面是對搜狗團隊不確定的事情就會多很多;另一方面很有可能360入股後,搜狗就被碾碎了。搜狗是去滋養360發展的,搜狗已經形成的這種價值和創造力,就沒有了。”
  這不是王小川第一次主動拒絕周鴻禕。在2010年,為了拒絕周鴻禕入股搜狗,他花了一個月時間找到馬雲,並花了40分鐘說服他入股搜狗。
  那一次,王小川大獲全勝。他依靠自己的游說能力成功避免了周鴻禕控制搜狗,並最終使搜狗從搜狐的事業部成為一家獨立公司。王小川深知在互聯網巨頭林立的叢林中獨立的意義。丁磊曾告訴王小川:“如果搜狗不能成為一家獨立的公司,那就什麼都做不成。”
  3年以後,王小川的獨立之路變得更加複雜,他再次遇到了周鴻禕。2012年底,騰訊董事長馬化騰找到張朝陽希望入股搜狗。對王小川來說,騰訊入股意味著搜狗能夠獲得更多的資源。但談判進行得並不順利,騰訊並不願意放棄自己的搜索品牌搜搜,又希望控股搜狗。張朝陽對於騰訊開出的籌碼並不滿意,他轉而和老朋友周鴻禕重新談起入股搜狗的合作。
  此刻的王小川必須很快在互聯網的複雜恩怨關係里找到能代替周鴻禕進入搜狗的人。他對我說,他理解騰訊剛開始不願意放棄搜搜的想法—“雖然騰訊的老闆很願意,但騰訊下麵的各種諸侯高管們可能覺得,雖然搜搜兄弟做得不咋樣,但也是騰訊家族成員,其間會有種種情緒存在。”當時,王小川認為,雖然自己聯盟騰訊的路線好,但要把它做到,還需要有很多細膩的工作要去做。
  當時,外界已經盛傳張朝陽要將搜狗賣給周鴻禕,王小川開始與騰訊進行溝通,理解他們的想法。他又一次施展了他在大學時代踢前鋒的速度,他要搶在周鴻禕進入搜狗之前說服騰訊入股。最終,他依靠自己的艱苦游說實現了這一點,再次在互聯網巨頭錯綜複雜的關係中保持了搜狗的獨立。
  王小川說,中國互聯網20年之於自己的意義在於,他正在參與中國互聯網的一場盛宴,除了享受盛宴的果實外,他覺得自己也正在創造盛宴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王小川將遭遇此前已在盛宴中占據一席之地的強大的同行。王小川說,他不會去做欺負弱小的事情,他要做的是打破互聯網的壟斷。
  張向東:信息革命並非利益集團決定
  張向東的工作近似大航海時代中的商船船長,他開發的GO桌面就像一支船隊,不斷將中國互聯網企業開發的產品搭載至海外。
  本刊記者 / 梁君艷  實習生 / 李夢陽  圖 / 王釗
  張向東沒能分食到PC互聯網的盛宴,但他奮力扎進了移動互聯網浪潮。如果說中國互聯網在誕生之初與互聯網發源地美國還存在時間差,2010年掀起的移動互聯網浪潮下中國則與世界完全同步。
  正如15世紀大航海時代中歐洲人對航海技術的突破,21世紀的移動互聯網技術也將中國的互聯網企業帶進大航海時代,騰訊的馬化騰、UC優視的俞永福都將觸角伸向海外。張向東的工作近似開拓新航線的商船船長,他開發的GO桌面就像一支船隊,不斷將中國互聯網企業開發的好產品運到海外,再銷售給國外用戶。
  2014年3月26日,張向東任總裁的久邦數碼公佈上市以來的第一次財報,截至2013年第四季度,其戰略產品GO系列在Google Play的總下載量位居全球第三,僅次於Facebook 和 Google,其中GO桌面全球用戶達到2.69億,70%的用戶來自海外。這也讓GO桌面成了國產手機應用在海外最重要的分發平臺之一,張小龍的微信和傅盛的金山清理大師拓展海外市場都要求助於它。
  在移動互聯網浪潮下,張向東的GO桌面好像搭載眾多中國創業者生意通向西方的航船,船隻能否在海面上順風順水,關鍵看船長對風向與洋流的判斷。
  公司財報發佈前5天,37歲的張向東坐在他北京的銀河SOHO辦公室里,回溯自己為何關註手機應用時說,移動互聯網未來趨勢一定是在手機這個終端上,“手機是個有聯網能力又有運算能力的終端,肯定會超越電腦”。
  張向東點評自己的久邦數碼一路從做3G門戶(WAP網站),到押寶“手機心臟”(在塞班系統運行的手機軟件)再到做“GO桌面”(在安卓系統運行的APP)時說:“趨勢是對的。”但他也表示,“成功的偶然性是非常大,你說哪個東西能告訴這個人方向是對的,他怎麼知道呢?”
  他的航海經歷並不順利,其“手機心臟”還沒上線就“胎死腹中”,隨後上線的GO手機瀏覽器又因技術資源調配失誤而叫停,直到2010年10月啟動GO桌面項目,久邦數碼這艘“商船”才找到明朗的航行方向。
  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里,搭載眾多軟件的GO桌面並沒有獲得國內用戶的青睞,反而在海外市場率先火爆,一開始這種反差並未引起張向東的註意。產品上線半年後,張向東才決心加速佈局海外市場,最後終於帶領久邦數碼“登岸”。2013年11月22日,久邦數碼登陸美國納斯達克,成為國內首家赴美上市的移動互聯網公司。
  “當時我怎麼知道GO桌面會成功,誰能知道?”張向東認為,GO桌面的成功當時看來有一定偶然性,儘管“手機心臟”為GO桌面的成功奠定了開發基礎。
  他感慨命運起伏的不可捉摸,“創業的路就和你出去騎車一樣,前面是未知的,你要享受得了下坡、平路,還要享受上坡的艱難。”
  扎進移動互聯網浪潮前,張向東第一次創業是失敗的,第一次高考也是失敗的,但這些失敗經歷為他日後適應驟然變幻的互聯網水域訓練出了頑強的航行耐力。
  1999年從北京大學畢業後,張向東創立了一家名為“解決”的類似RSS軟件公司,但最終沒能解決互聯網世界的任何問題,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因遭遇互聯網泡沫而宣告失敗。他一度逃離了互聯網圈做了20個月記者。久邦數碼是張向東創辦的第二個公司,這家公司的命運也是一波三折,公司創始人還有他的大學同宿舍同學鄧裕強。2004年久邦數碼上線3G門戶之前,移動運營商對產品終端的運行平臺、功能、內容、界面甚至銷售渠道都嚴格控制。3G門戶以破壞式創新的方式殺進市場,用免費資訊加收費廣告的模式吸引用戶,這曾是全球首個流量超過運營商的網站。
  互聯網企業的角鬥,隨時都有新的競爭者加入。後來新浪、網易這樣的大門戶紛紛開發WAP網站,久邦數碼遭受重創。到2010年時,中國移動互聯網流量市場占有率中,3G門戶僅占2.3%。
  張向東每天都有危機感,他的危機感在移動互聯網行業走向轉折點時尤為強烈。2007年蘋果公司的iPhone問世並很快橫行天下,一場應用系統的洗牌戰爭也悄然開始,2009年到2013年,大批基於iOS和安卓的APP涌現,而長達14年曆史的塞班手機操作系統於2013年1月謝幕。
  這一場移動互聯網終端手機搭載系統的改朝換代,衝擊到了張向東與他的團隊。其時,張向東曾組建一支100餘人團隊於2005年開始研發“手機心臟”,這是一款基於諾基亞塞班平臺運行的桌面應用,它集桌面美化和網絡瀏覽器等功能於一體。但是行業的瞬息萬變最終導致這款耗費幾年心血的“手機心臟”胎死腹中。2009年,張向東在煎熬中叫停“手機心臟”,自此轉向安卓平臺。
  張向東在他的博客里曾寫下一個比喻—非洲草原上橫渡馬拉河的百萬角馬,跟不上季節變化就註定會被拋棄,隨時都可能被水底的鱷魚吞噬。這也是對航海者的命運寫照。過去十年,無數的中國移動互聯網公司被吞噬,完整經歷過移動互聯網浪潮的只有久邦數碼和優視科技。
  張向東如此總結他在互聯網大潮的成敗:“信息革命和其他革命不同,它是在真正的潮流中前進,而非利益團體決鬥後的勝者決定方向。誰最符合信息世界本身的規律,誰會贏得最後的勝利。”
  移動互聯網天然的國際化為中國企業尋求全球同步發展帶來契機,張向東作為最早一批的出海者,有幸抓住了這個機會。但如何在異國運營與生存,是久邦數碼眼下麵臨的最大難題。
  如今一波又一波的渡河者正加入移動互聯網浪潮。張向東告訴新入者:“時代一定是往前發展進步的,既然你不能選擇你所處的時代,你就不要去為它牢騷滿腹。你以為你生長在前十年,你就能成為馬化騰嗎?你為什麼不能先成為一個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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